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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2章 陽關有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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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2章 陽關有喜

空置五百餘年的古城張燈結彩, 重煥生機。十裏長街,紅綢鋪地,一派喜慶熱鬧的景象中,觀禮的修士們面色難看, 不發一言。

陳丹青換上一身大紅的喜服, 騎著魔氣凝聚而成的黑馬, 一改往日溫潤的修士形象,沾染上了幾分紅塵濁世的風流。在他的身側,幾個同樣身著紅衣的魔侍動作僵硬地吹拉著喜樂, 高亢的樂聲是這片古城中唯一的聲響,在街巷間久久回蕩, 不曾帶來喜氣, 反添了幾分詭異陰森。

慕山月作為知交好友陪伴在一旁送喜, 她身子僵硬, 目不斜視,在她身後半步的位置,那個曾讓她屢次心動、一見鐘情的男子,正不耐地扯著領口,嘖嘖出聲, 試圖吸引她的註意。輕薄的黑色綢衣掩不住太多風景,行動間, 飽滿的肌體呼之欲出。

“小月亮, 你不看我。”賀歸聲音低沈,帶著幾分冷冷的怒意。

慕山月的心也跟著冷了下來,愈發堅定的直視著前路, 輕聲道:“你不是他,他不會這樣與我說話。”

賀歸愈發暴躁, 幾度擡手,又深吸著氣,恨恨放下。

隊伍沈默著行進至城主府,張宛然一身奪目的紅色嫁衣,發髻高聳,輕紗遮面,佩著流蘇臂釧,等在門口熱情招手:“我的新郎官,可來了呢!”

她今日格外嬌俏動人,輕紗之下,仍可見蔓延到眼角的紅暈。今日,她不是陽關城沖鋒陷陣的張隊長,也不是倚竹軒倚樓紅袖招的張娘子,只是夙願得償,終於與心上人成婚的一個普通女子。

陳丹青微紅著臉,翻身下馬。張宛然迎上近前,二人扯著一根紅綢的兩端,共同跨過火盆,走入二門。魔侍盡職盡責的吹奏著熱鬧的喜樂,花瓣金珠紛紛灑落,除此之外,竟無一人開口。慕山月心中一嘆,終是不忍友人的喜宴就這樣沈寂下去,主動上前唱喏司禮。

張宛然神情微訝,轉過頭來朝她眨了眨眼,行動間足上的金鈴叮鈴作響,為這座壓抑的古城增添了一抹鮮活歡快的氣息。

靈藥峰長老未曾來此,高堂空空,他們皆無其他親眷。慕山月站在一側,唱喏著司禮,說著恭祝的吉祥話,他們拜過天地,又相對著拜禮,張宛然言笑晏晏,滿面皆是掩不住的歡喜,擡首之時,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。

陳丹青回之一笑,眉眼溫柔,拉過手中紅綢,輕輕覆上她的手背,張宛然含羞垂眸,與他十指交握,指尖不動聲色地輕點了三下,與他逐一尋賓客見禮飲酒。

辰戌離與何知周事先吩咐過不可妄動,眾修士雖頗覺怪異,到底也是配合著道了幾聲恭喜。

慕山月尋了一處坐下,垂著眸子不知在想些什麽。賀歸依舊持著他那把鎏金的寶石酒壺,落座在她身旁,問:“你可是不敢看我?”

慕山月抿著唇,長睫垂落,略微側轉開頭。

“你已經心動了,小月亮。”男子逐漸靠近,低沈的聲音響在耳畔:“我就是賀歸,我就是孫郎,你永遠也無法拒絕我。”

捏住微顫的指尖,慕山月強行定下心神,輕聲道:“你是誰都可以,如你所言,我總是會反覆愛上你。但我首先是我自己,是紫霄宗的精英弟子、是永國三公主,斷不會與魔種為伍。”

“仙門精英,永國公主?”賀歸冷笑,語氣冰冷:“五百餘年前,你是不自量力,以築基之身跳進魔淵的陽關修士塗山月,是我將你的殘魂撈了出來,剖骨血,挖靈根,為你重鑄肉身,還將你托付給溫明朗,重新溫養成人,送至凡俗皇室享福。”

“你的出身,乃至血肉、靈根,都是我給你的。慕山月,你有什麽資格拒絕我?”

慕山月臉色瞬間慘白如紙,顫抖著唇說不出話來。那些若有似無的熟悉感,那些午夜夢回的殘夢,竟潛藏著這樣的一番往事。

“小月亮,我待你不好嗎?你說想要吃我做的飯,我便大老遠跑去紫霄宗下開店。無論前世還是今生,我們都有過非常快樂的時光。區區五百年而已,我的心不會變,你也一樣,對嗎?”

“你說得對。”慕山月深吸了口氣,道:“我可以留下陪你,無論你想要的是什麽,我都會給你。這身血肉、靈根都可以還你,只要你願收手,配合修士們凈化魔淵。”

“你可以做到的,整片魔域的魔氣都憑你掌控,控制著速度一點點放出,讓仙門同道們逐步擊破,天乾秘境的靈獸與雷音寺的大師們會凈化掉它們。”

“你這樣,和叫我去死有什麽區別?”賀歸怒氣上湧,面色扭曲,黑霧透體而出,幾乎要維持不住身形。

幾個修士急忙戒備,試圖圍攏過來。

慕山月閉了閉眼,堅持道:“沒有區別,但我會陪你。我們早該一起,如今只是做回五百餘年前的事情。”

“哎呀!”張宛然拉著陳丹青走來,嗔怪道:“這是做什麽?大喜的日子,給我個面子!”

賀歸掃了她一眼,恨恨壓抑住怒火,抱臂而坐,不再言語。

張宛然親手斟了杯酒,送到他的面前,感慨道:“真是沒想到,我竟是最先成婚的,可惜那些同袍們沒能看到。”

賀歸接下酒杯,有些微出神,隨口道:“會看到的,都在……”

那些破碎的魂魄,被遺留下的同伴收好,小心藏在自己的身體中,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夠溫養好重入輪回。只是他們身處魔淵,這個願望始終未能達成,冰冷邪佞的身體無法為魂魄提供溫養的力量,反倒是那些越積越多的殘魂牽引著他的理智,讓他即便化作魔種,也仍舊保持著自我的意識。

他神色有些許觸動,眼神中浮現著掙紮。張宛然忍不住升起幾分期許,半晌,卻見他的眸色又沈了下來。

她心中微嘆,面上笑意不改,催促道:“怎麽不喝,可是嫉妒我們夫妻恩愛?”

賀歸輕哼一聲,擡手飲盡杯中酒,淡淡反諷:“我嫉妒……”

聲音忽地哽住,他雙眸忽然變得血紅,單手捂住心口,難以置信地看向對面。飽滿的胸膛之上裂開一道深可見骨的空洞,其中淡青色的光芒湧動,構成他軀體的魔氣在光芒中消泯。

慕山月一驚,下意識想要上前,卻又強行忍住,警惕地退居一旁,驚疑的眼神望向好友。

陳丹青半擋在新婚妻子前方,指尖忍不住的顫抖。太冒險了,他雖鉆研多年驅魔靈藥,卻從未在這樣強大的魔種身上使用過。賀歸已有大乘期實力,這藥酒未必能傷他多少。

倚竹軒張娘子嬌蠻潑辣,他早有領會,即便是變了身份,化為魔種,陳丹青也不相信她會寫出那樣哀婉傷情的詩句。

繡閣香燈滅,情郎去歸遲。公子他鄉老,陽關夜衾寒。

初看時字字哀泣,只道她在陽關的寒夜中輾轉思念不歸的情郎,也要如香燈一般身死燈滅。反覆思量過後,卻是覺出了幾分不對。先不說依張宛然的性子能否寫出這樣的詩句,便說陳丹青自幼在紫霄宗長大,出生時陽關早已覆滅數百年,何來“歸遲”與“他鄉”。

張娘子不通文墨,往常在倚竹軒中,喜好詩詞的李郎多吟上幾句她都要犯困叫停,陳丹青不得不耐下性子,從最淺顯的角度去猜測她的意思。最終從身死燈滅、情郎“歸”與陽關中猜出,她也許是想要賀歸身死陽關。

張宛然與賀歸是舊相識,同處魔淵數百年,情同手足,陳丹青也拿不準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,只好隱瞞下一切,帶上精心研制的藥酒,借五行之精的門路偷偷跟來此地,又孤註一擲地走出人群,接受她的婚約。

無論張宛然是否還保有神智,他都不想拒絕這一場婚禮,若她當真失去神智,淪為徹頭徹尾的魔種,他便在洞房之時親手餵她喝下這一杯藥酒,與她共沈淪。幸好,那雙柔荑在握住他時輕點暗示,讓陳丹青很是松了口氣,他沒猜錯。

方才借敬酒賀禮之機,二人已悄然傳過消息,此時,兩派掌門適時出手,各宗長老掠陣輔助。雙膝重重地砸在地上,賀歸被數道法光壓制到無法起身,胸前破開大洞,淡青色的靈光不斷消解著魔氣,他雙目赤紅,狀若瘋癲,痛苦非常。

魔氣不受控制的暴動,數位煉虛巔峰境界的大能竟也只是勉力控制住他,辰戌離咬牙打出一道法決,急問:“賢侄,快問問你娘子,有什麽奇招快出吧。”

陳丹青翻找著儲物戒,又取出幾樣驅魔靈藥,皆是他這些年潛心研制的。一雙玉臂攔住他,張宛然輕快地走近,腰間金鈴叮當,道:“沒用的,我們賀大將軍乃是魔域之主,若非自願飲下,成為身體的一部分,尋常藥物對他無效。”

賀歸雙眸赤紅,壓抑著嘶吼,恨恨道:“張、宛、然……”

張宛然掩唇輕笑,嬌嗔道:“至於嗎,賀大將軍,你不仁在先,我也是沒辦法。”

她俯下身來,方才掩唇的手劃過頸項,落在白皙的胸前,纖指狠狠刺入,卻不見滴血,同樣破開的胸腔中,湧出絲絲黑霧。

“娘子!”陳丹青一驚,便要上前。

張宛然神色輕松,隨意擺了擺手,一手從身軀中取出一塊七彩玲瓏的晶石。那晶石極不規則,似是一片片碎石拼接而成,在周身魔氣中閃動著微弱的光芒。

賀歸的掙紮變弱了些許,粗喘著看向那塊晶石,神色覆雜。

“你也有的,還記得嗎?”張宛然垂眸,面色蒼白,魔氣四溢,勉強維持著身形,輕聲道:“我們投身魔淵,是為了改變它,而非成為它。”

“昔日三百同伴的殘魂今日合歸一處,我的也在,都給你。”她輕笑著,將殘魂凝成的晶石推入賀歸體內。

陽關三百修士的神魂願力,能夠固守魔淵五百餘年,在失掉了蒼生玉後,牽制著大量魔氣,維持了人間大致的和平。

今日,也定能為他破除迷障,喚回本心。

賀歸吸收了太多魔氣,多到淹沒本我,多到陷入心魔而不自知。驕傲的陽關大將軍,一貫將萬事都攬在自己身上,仿佛沒了他事情就無法解決。但事實並非如此,他們本為一體,合該共同進退。

玲瓏魂晶入體,很快與另一半匯合,結成更大更晶瑩的一塊。賀歸通身魔氣劇烈動蕩,屬於他自身的幾塊魂魄碎片不受控制的沖出黑霧,想要與同伴們的魂晶合到一處。一塊、兩塊,他闔著眼滿面痛楚,卻始終沒能完全恢覆神智。

“還差一點。”失了大半魂魄,張宛然幾乎要散了,頹然跪倒在陳丹青懷中,蹙眉道:“怎麽會這樣,明明全部都在……”

“不,還不是全部。”慕山月忽然明白了什麽,走上近前。

當年區區築基境界的塗山月,是修為最為微末的修士,甫一進入魔淵便被打碎了神魂,賀歸勉力撈出殘魂,卻還有許多碎在魔淵之內,數百年來與眾修士共同對抗著魔淵的惡欲。

慕山月雙指並上眉間,強忍著撕裂神魂的痛楚,將其牽引出註入賀歸體內,與昔日同袍們的魂晶融為一體。

“別……”

一貫多情的桃花眼中盛滿了絕望,卻欲哭無淚,冰冷的魔氣縈繞,身軀逐漸凝實。

他恢覆了神智,恢覆了掌控魔氣、對抗魔淵的能力,卻偏偏失去所有同伴。

他終於,成為陽關最後一人了。

**

魔淵之下,孟嫻強忍著陣陣眩暈,撐著劍起身。顧長州隨意拂過額角落下的血液,眸色暗沈。

對面,溫明朗負劍而立,面不改色,連些微的喘息也無。

對融合了蒼生玉的大乘巔峰修者而言,區區兩個煉虛初期的修士實在不值一提。即便他們天賦異稟,有著超乎常人的韌性,最多,也只是難纏了些。

“就到這吧。”溫明朗氣定神閑地收劍,道:“若有機會,來日再教你這些。”

這場拼盡全力的戰鬥,於他而言,竟只是一場順勢而為的教導。顧長州直起身體,努力擋在孟嫻身前,手中長劍嗡鳴,最後勸道:“師尊,不要一錯再錯,即便她真的是神明轉世,也無須為你的錯誤負責。”

溫明朗斂眉不言,無動於衷。大乘巔峰強者的威壓全面鋪展開來,一道法光繞過顧長州,極快地卷挾住孟嫻甩上一旁的祭臺。

“讓本尊看看神仙的本事吧,看看你到底能否代替蒼生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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